战争年代之后的历史战争亲历者 战时・战后的证言影片

灰面鹫和散兵坑的回忆

山里景吉先生

生年:1943年

出生地:宫古岛市

关于战争期间的家庭和伤痕

  我于1943年生于宫古岛荷川取。我的父亲虽是名农户,村里的人却称呼他为老师。我很好奇为什么父亲并未从事教师职业,却被称为老师,于是便去询问了其他村民。他们告诉我,因为父亲为当地做出了许多贡献,还担任过自治会的干部与区长。
 “双十空袭”发生时,我年仅三岁,对这件事几乎没有印象,只记得自己受了伤。机枪子弹擦过我的身体。当时美军飞机正在用机枪扫射,两发子弹打进了我家。据称美军当时严格贯彻了一动就打的理念。我家附近有一座小山,山上碰巧有人,美军飞机攻击那里时两发流弹打进了我家。第一发子弹穿过木板套窗,擦过我的身体;第二发子弹打中了佛坛;第三发炮弹打中了柴火房。父母告诉我,当时日本陆军就驻扎在荷川取的战壕一带,他们赶忙将我送到陆军那里。母亲说军事机构一般来说不负责治疗平民百姓,但那里还是帮我处理了伤口。那时的伤口现在仍旧可以看到。机枪子弹擦过我的手臂,在我的后背也留下了痕迹,毕竟小孩子的手脚都比较短。机枪子弹擦过我的身体时,我正在客房睡觉,据说当时的我立刻嚎啕大哭。家人们正在客厅吃饭,听到机枪的声音后,他们立刻躲藏了起来。虽说那种情况根本来不及躲藏,但好在家人们全都平安,只有我的左臂和后背留下了三处伤痕,而且子弹只打中了脊柱前端,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并不记得宫古岛遭遇空袭时的情况。只知道美军用炸弹炸毁了机场跑道后,父亲还和其他人一起帮忙填埋了跑道上的弹坑。战争结束后,海岸边留下了日军锈迹斑斑的坦克残骸,应该也是受到了美军的攻击。

灰面鹫与避弹坑的回忆

  小时候我们整天只能吃地瓜,还有地里冒出来的荒草等植物。比如我们曾采摘形似大葱的荒草用来煮汤喝。除此之外,我们还摘过番石榴、桑葚,抓过蝉、蚱蜢和蜥蜴等昆虫吃。不过最美味的还是灰面鹫(鹰的一种)。现在灰面鹫已经成为保护动物,不过我们上学时,灰面鹫应该还没有入选保护动物。
  有天,我独自进山连续抓到两只灰面鹫。不过那也是我唯一一次抓到灰面鹫。虽说它用另一只脚的指甲划伤了我的手,但这毕竟是宝贵的食物,我怎么也不肯松手。第二只灰面鹫就顺利多了。当时,我直接徒手抓住了灰面鹫。夜晚我透过路灯的光看到了灰面鹫,不过(捉到灰面鹫)也就只有这么一次。于是慢慢爬上树,但却失手只抓住了灰面鹫一只脚。(我将抓到的灰面鹫)当成玩具摆弄了一周左右。我将绳子的一段绑在灰面鹫的脚上,另一端绑住拖鞋,然后放开灰面鹫比赛飞翔的距离。一周后,我杀掉了疲惫不堪的灰面鹫,把灰面鹫的肉炖汤吃掉了。拌着米饭吃起来美味极了。灰面鹫的表面有一层黄色油脂,非常好吃。
  有一次,我又去抓鹰(灰面鹫)时遇到了一件事。我家附近的海岸边有一片松树林,里面有许多墓碑,而且没有照明,气氛非常恐怖。鹰(灰面鹫)平时都是从海边飞来,我便和朋友们拉开几米的距离,爬上一棵松树等待。但是等了许久也没有猎物飞来,我便准备下树回家。然而就在我翻转身子准备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单人壕(单人用战壕)。
  那个战壕名叫“避弹坑”,是士兵使用的单人壕。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不过最终还是设法爬了出来。那个坑的深度到我胸口附近,如果坑再深一点可就危险了,毕竟当时已经入夜,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童年宫古岛的景象

  我还曾跑去海边抓鱼。与朋友一起去割草制作山羊饲料时,我都会带上潜水镜。当时,这种潜水镜被称作“丝满镜(Mikagan)”。只要听到海里传来(炸鱼的)爆炸声,我就会立刻冲过去。炸上岸的鱼有些还活着,有些已经死掉。我会捡一些渔夫的漏网之鱼带回家吃。那时,常有黄鲹被冲到沙滩上。炸鱼用的都是自制炸弹。渔夫会把炮弹里拆下的火药装进瓶子,然后扔向大海。火药分为四角形和带有圆形内芯的两种。海边可以捡到许多这样的炮弹。那时,许多地方都在回收铁块等废料,宫古岛更是掀起了一阵废料狂潮。虽然我们这些孩子年龄尚小,还是会为了赚零花钱而去捡一些小铁块。那时有专人收购废铁,我们会将捡到的废铁拿给这些人卖掉,用来赚一点零花钱。这也是我们最大的乐趣。
  我家里有许多兄弟,我排行老六。我们的早饭就是两把素面。在清汤寡水没有配料的汤里,只有寥寥几十根面条。食物都是先到先得,所以我总会抢着坐在锅边,为的就是第一个捞面条。我们还有美军派发的大罐头,应该是菠菜罐头之类的吧。
在我很小的时候,东平安名崎还曾发生过载着大米的船触礁沉没后,前去捕捞大米的人在海中二次遇难的事故。当时的大米非常宝贵,所以很多人都参与了捕捞。
  宫古岛当时淡水资源非常稀缺,平时的水源都是依靠农田里积蓄雨水的容器。遇上迟迟没有雨水积蓄的时候,我只得去喝马车车辙形成的小水洼里的水。当时我实在渴坏了,直接用手捧起水洼里的水喝了起来,好在没有生病。估计是因为那时小孩子的身体底子都很好吧。

蛔虫与驱虫

  那时每逢正月和其他节假日时,亲戚们都会来到我家后院杀猪。切开猪肉,可以看到肉上面白色寄生虫的虫卵。我们觉得只要肉做熟了就能吃,于是一起分享了猪肉。那时美国政府的人还曾在宫古琉美文化会馆播放过宣传蛔虫危险性的电影。一天,我们在海边游玩后跑到御岳(译注:古代琉球国的一种宗教设施),想要到处跑跑风干身体。正当我的朋友在平时老奶奶们祈祷的地方捡起线香假装抽烟时,蛔虫突然从他的鼻孔钻了出来。见状,我吓了一跳。过去,学校都是用海藻驱除体内的蛔虫,海藻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学校里曾让我们喝下海藻(海人草/方言叫作Nachora)熬制的汤汁。喝下海藻汤就能驱虫了。喝完汤汁后拿到的糖果美味极了,那是我第一次吃糖。喝完(驱虫用的)苦苦的汤汁,就能得到糖果作为奖励。

当时的校园生活

  我所在的小学全都是茅草屋顶的校舍,而且没有铺地砖,走几步就会有扬沙。教室之间的隔断很低,几乎就是相通的。楼里一共有三间教室,我们会从垃圾堆里捡来纸屑,把教室地上的沙土包在纸里,在上课时丢到隔壁教室互相玩闹。这也让我们的桌上洒满了沙尘和垃圾。那时我们常常这样玩闹。我们还曾遭受过“病毒性疾病(植物、蔬菜的传染病)”的影响。学校也采取了防治这种疾病的措施。老师将我们从学校带去田间,让我们帮忙刮掉患有病毒性疾病的农作物。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校舍是否结实,只记得校舍曾因台风而受损严重,我们只得分批上课,分成上午和下午两个批次。直到新的校舍盖好才恢复正常。在那之后,我前往农林高中就读,但还是对农业知之甚少。我们在农林高中堆肥,并把肥料搬到校舍附近的农场和机场附近的第二农场进行农耕。第二农场是一座约18公顷的大农场,里面主要种植甘蔗。收获的时候,我们都不带便当,而是边吃甘蔗边劳作。

高中毕业后进入港湾公司工作

  高中毕业后的一年里我一直在老家无所事事。考虑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我便想要找一份被社会认可的工作。由于当时还处在美军统治的年代,所以我决定当一名英文打字员。碰巧那霸的冲绳遗族联合会正在教授打字机的用法,只要是战争遗孤就都可以报名学习,我便在父亲的安排下前往那霸开始学习打字。这项技术在就职上发挥了大用,我进入了一家位于那霸港的港湾公司工作。
  由于处在美军统治下船只的货物文件和报关文件全部需要用英文制作。当时运往本土的货物都被当作外国货物处理,因此需要制作货物的报关文件和交给银行的提单(B/L)英文打字在制作这些文件时派上了大用。无论是多么小的货物,只要想搬上货船,就必须报批海关,并征得海关许可。当时,从冲绳运送三瓶威士忌到本土不需要缴税,可以在本土卖个好价钱。船员们告诉我,有人甚至通过倒卖威士忌赚到了盖房子的钱。港湾工作最麻烦的就是转运(Transship),也就是将货物从一艘船运到另一艘船,这在过去是常有的事。从来自宫古、八重山的船只搬运菠萝和宫古上布(译注:宫古岛生产的一种麻织品)到开往大阪的船只时,如果报批海关的文件没有及时送达,或是因负责人员的失误导致货物未能搬到船上,那可就麻烦大了。当时,1反(译注:“反”是面积单位,约合12米×36厘米)宫古上布就价值30万日元,1箱就可以卖到300万日元,价格非常昂贵。我曾遇上因为晚了一班船,导致出航后这种昂贵的货物被船只拉走长达一周未归。当时,美国人还常去台湾采购家具,然后来到我们的港湾公司办理手续。由于这种货物与普通货物需要办理的手续不同,所以在面对美国人提出应该办理哪些手续才能顺利通过海关的质疑时,我只能用蹩脚的英语去勉强应对,搞得我非常头疼。

致年轻一代的寄语

  现在这个时代大家都能填饱肚子。我小时候的早餐只有米饭和汤面。素面的数量也只有寥寥几根。我真担心如果突然中断食物供应,现在的孩子们根本活不下去。我认为现在的孩子应该在学校学习战争期间和战后的饥荒,领悟食物是多么宝贵。


  山里景吉先生在宫古岛度过童年,高中毕业后前往冲绳本岛,就职于那霸的港湾公司。从战后美军统治时代到退休,他都在从事冲绳物流方面的工作。